魔法小媽の樸心園

上星期一傍晚，晚餐後，我們一家三口開始玩起The Settlers of Catan (卡坦拓荒，德國桌上策略遊戲) 玩家 (殖民者) 經由獲得資源、交易、建設等行動，逐漸拓展領土，競逐看誰能成為卡坦島的霸主。 這個在歐美國家很流行的思考策略遊戲，往往一回合玩下來就要兩個小時以上，是非常適合全家或好友同聚時，大人小孩 (十歲以上) 都熱愛的遊戲。我們家已有《卡坦拓荒》兩人玩家的版本，是小熊桌上遊戲的新歡。

當天晚上玩的是卜先生向他同事借來的四人玩家版本，設計及遊戲規則上有些許不同，是小熊的第一次，所以他特別興奮、特別期待。卜先生則是和他哥哥及好友玩過無數次，不過很期待和他兒子玩會擦出啥樣的火花。相較之下，我則有點意態闌珊。原因之一是，我那天的情緒屬於低氣壓狀態，因為前一晚做一個和童年有關的惡夢，半夜驚嚇醒來，就此無法入眠。原因之二是，依過往經驗，小熊每次都會把對他爸拔的高度忠誠度帶到桌上遊戲中 ; 只要是好的，就是留給他爸，壞的呢，永遠是在我身上。這樣的經歷次數多了，我就開始有那種『不‧太‧想‧和‧他‧們‧父‧子‧一‧起‧玩』的『鴕鳥』態度出現。原因之三是，我真的對桌上遊戲不熱衷，也就是不會主動提議『我們來玩桌上遊戲吧！』這種人。

只是，在卜先生及小熊充滿熱情與期待的邀約下，我真的不忍心回絕他們，也無法回絕他們，因為除非他們父子倆跑去街上抓一個路人來充數，不然他們在『少一咖』的情況下，是玩不成的。就這樣，當晚玩《卡坦拓荒》遊戲時，他們的熱和我的冷形成明顯對比。過程中，因為有好幾次唯獨我沒有拿到任何牌卡，我就偶爾淡淡地嚷嚷著不公平，為何都是你們有我沒有呢，我想我會輸吧！雖是如此，我還是有點莫名其妙的處於領先地位。也因為如此，我變成是父子倆的『箭靶』，只要他們擲骰出來的數字是7，代表盜賊光顧，就會選擇佔據我的地皮，不讓我拿到牌卡（也就是影響我的收成的意思）。

被父子倆輪流攻佔數次下來，我開始慢慢失去玩遊戲的雅量，『最後一根稻草』是小熊在發現他爸也同我一樣有一模一樣的牌卡後，臨時變更心意，決定不和我交換，把交易做給他爸。雖然卜先生在當下拒絕和小熊交易，所以小熊只好再回來和我換，但我的不滿情緒已達到頂點。這時已經接近遊戲尾端，與其爆發我不滿的情緒，我採取『抽離』的方式，也就是只要沒輪到我的時候，我就坐在我原來的位置上看我的書。我當下感覺得出來卜先生對我的做法很失望，只是在孩子面前不願意點破，讓我難堪繼而失去孩子對我的尊敬。但是老娘我真的也很不開心，於是任性地把『言教不如身教』的原則徹底地拋到腦後，繼續『我行我素』下去。

翌日早晨，小熊在客廳玩他的樂高玩具，卜先生和我則在廚房煎著我親手做的鬆餅，我和他聊起前一天晚上讓我情緒不愉快的桌上遊戲事件。我告訴他我真的很不喜歡被聯合『攻打』的感覺，覺得有被『排擠』的感受。卜先生澄清他自己的做法是，只要誰居於領先地位，他就攻打那個玩家，沒有和他兒子聯合起來的意思。好，這說法我接受，但小熊永遠靠你那邊，昨晚還中途改變心意想和你交易，很明顯的偏心，任誰都會失去興趣不想玩下去。卜先生覺得這方面是很自然的事，即使他是我的親兒子，小孩還是會特別偏心其父或其母。我如果真覺得不舒服，可以當面告訴他，而不應該用『抽離』的方式半退出遊戲，做一個壞榜樣給小熊學。

卜先生說的身教方面，我已省思昨晚的態度與做法，我自知理虧，心裡面也很自責自己的不夠成熟。可是卜先生不只不願意同理我委屈的情緒，還問我會何就不願意承認我的錯誤。我當下很受傷，決定作出最後一擊，「你雖然有當過繼父，但是你沒有被排外的經驗過，因為你的前妻不只希望你當小熊姊姊的繼父，她還希望你當她女兒的爸爸，完全忽略一個親生父親的存在。所以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可以運作的好像是有血緣的一家四口。而我呢？！ 我是繼母，我不是小熊的親媽，所以你永遠也無法真正感受那種《有時候，我只是一個外人》的矛盾心理。」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過？小公主（這是我們對小熊姊姊的暱稱）從一開始，每一次和她出去，她都會很明確的告知她碰到的每一個人，我不是她爸爸。沒有一次例外，」

「‧‧‧‧」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當下不禁心疼起他來。

「但是你不同。小熊愛你。他從以前就很喜歡和你玩在一起。」

我的心頓時軟化許多，但是想到這些因繼親家庭而伴隨而來的複雜情緒及內心所必經旅程，我又不由地悲從中來，於是開始低聲啜泣了起來。這眼淚，不只是為自己哭，也為所有因繼親家庭不可避免的議題而內心受衝擊的大人小孩而哭。卜先生抱住我，我就埋在他的胸膛裡哭泣了起來，小熊這時走進來，問我們發生了啥事，語畢，也加入我們無聲的擁抱。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靜靜地抱了一會兒。我收拾起眼淚，問小熊：「你知道我們在討論什麼嗎？」

「大概知道一點。我有聽到幾個字，是和昨晚的遊戲有關。」

「是的，是和昨晚的遊戲有關。我和你爸拔針對我們倆一些不同的看法在做溝通。小熊，我有兩件事要和你分享。第一，在玩遊戲時，我和爸拔一直以來都希望能教導你培養氣度、雅量、有輸得起的精神〈be a good sport〉，但是我昨晚的表現卻不是一個好的榜樣。這一點，我要跟你說對不起。我可以找藉口說，我會這樣是因我睡眠不夠、情緒不好的關係。但事實是，我沒有處理好我自己的情緒。我要你知道，昨晚我的做法是錯誤的示範。」

「‧‧‧‧」小熊和卜先生很安靜地聽。

「第二，我知道你很愛你爸拔，所以你對他有絕對的忠誠度，這很自然。只是，當你把這樣的忠誠度完全帶入遊戲中時，次數多了會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舉個例來說，你和你的兩個麻吉玩遊戲，其中一個永遠對另一個好，完全的偏心，你會感覺如何？」

「我會覺得不舒服。」

「你還是會把他們當好朋友，但是就是失去想和他們兩個玩遊戲的動機，會不會？」

小熊點頭稱是。

「所以你可以感受我不舒服的感覺。小熊，我和你分享這第二點，不是要讓你覺得你做錯了。你想要藉由遊戲及許多其他方面對你爸拔表達你對他的愛及忠誠，這對小孩來說，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因為你如此的表達，加上我昨天情緒不穩，我有失常的表現，這部份是我自己要學習處理我自己的情緒。」我特別站到小熊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

「我們是繼親家庭，類似的事件如果有心情不舒服的時候，提出來討論是很正面的一件事。書上說，繼親家庭有一段頗長的磨合期，因為要『攪拌』(blend)在一起成為大家都舒服的比例是需要時間的。」我歸隊加入，變成三人擁抱。

爸爸解釋，「就好像攪拌機一樣」此時小熊屁股開始搖了起來，卜先生也隨即搖了起來。我是花了數秒後才搞清楚他們父子倆扮演起攪拌機，不禁放聲大笑。

我們三人就這樣抱著笑著，良久。其中，我們還變換姿勢，發現一個很棒的三人擁抱法；小熊像無尾熊一樣的掛在我胸前，卜先生從我背後環抱我們倆。

當我後來撐不住，把超重的無尾『小』熊放下來時，他一溜煙的跑回客廳，哼著歌，繼續玩他的樂高玩具。

此時，卜先生對我又抱又親，在我耳邊輕聲說: 「老婆，我好以你為傲。認錯需要勇氣，尤其在小孩面前。你真的好棒。」

我笑而不語。

其實我沒有所謂的勇氣，我只知道小熊意識到我們在爭執，所以跑進廚房。我所能做的就是把這整個事件，在他面前，轉換成一個正面的經驗，才不會在孩子心中留下一個陰影及壞榜樣。

只因，我內心也住了個小女孩，所有的小孩都不喜歡看到他們的父母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