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小媽の樸心園

此文標題出自漢書張敞傳：「然敞無威儀，時罷朝會，過走馬章台街，使御吏驅，自以便面拊馬。又為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憮。有司以奏敞。上問之，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

張敞是西漢宣帝時期的京兆尹，因喜為愛妻畫眉而被質疑輕浮。有心之人以此向皇帝告狀，遂有了上述的朝廷君臣對話。《張敞畫眉》的典故由此而來，用來描述夫妻間的閨房之樂，也就此成為夫妻恩愛的代名詞之一。

這閨房裡的畫眉之樂，對人妻我來說，此生無望。

我家的張敞，只要我擦個口紅就閃得遠遠的，更別說為我畫眉了 (其實我沒有眉筆，也不畫眉)。這「君子遠妝臺」一點，他在婚前婚後的表現如出一轍─我偶爾化妝，他確說他喜歡素顏的我；街上的美女，有粉妝打扮過的，他總是跳過不看。

我倆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乃屬說書樂。

我和卜先生都是喜愛閱讀，生命中不能沒有書的愛書人。除了有關佛法的書是夫妻的共同興趣之外，我們喜歡看的書藉類別各相逕庭、各異其趣。

卜先生對於社會、經濟、環保議題有濃厚興趣。前陣子他才從圖書館借來也看完一系列有關因應石油峰值危機 (peak oil) 與氣候變化而由羅伯‧霍普金斯(Rob Hopkins) 發起的轉型鎮 (Transition Town) 與轉型文化 (Transition Culture) 草根運動的書。（註一）卜先生每讀完一個章節或深有共鳴之處，總會忍不住在餐桌邊、廚房裡或馬桶上和我分享書中的精華與見解獨到之處。

相較之下，會引發我無比熱情的書藉類別狹隘許多。之前因學術研究題目和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有關，讓我對認知神經科學方面有些許著墨外，近幾年獨衷於心理學與身心靈方面的書籍。又，我喜歡因地而異的閱讀，所以總是一次讀好幾本書。

以我現在手邊的四本書為例：置於案頭的書是研討二十世紀末期著名的法國社會學者皮耶．布赫迪厄 (Pierre Bourdieu) 的思維與其政治、社會學說論點 (註二)，許久前贈自我的論文指導教授，現在拾卷而讀，是用來刺激活化我這半年來因擔任家庭主婦導致頭腦生鏽用的。第二本書屬於行、坐之間的書，是俄國哲學家鄔斯賓斯基所寫的 《In Search of the Miraculous: The teachings of G.I.Gurdjieff 》（台灣譯本為探索奇蹟─認識第四道大師葛吉夫）。 第三本書是輕鬆易讀的枕邊書，是蘭迪‧鮑許（Randy Pausch）寫的《最後的演講》(The Last Lecture)。這三本都是英文書，說這不是愛現，純粹是人在異國、家住小城鎮，生活中渴望有卻沒有中文書可讀的苦楚。第四本書是唯一的一本中文書，年初回台灣時帶回英國，在台北公館二手書店購買由大夏出版社編輯的《唐詩宋詞欣賞》，是用來加強我中文文感與中文造詣用的。

同卜先生一樣，我也會與他分享來自作者獨特的觀念闡述與自己的讀後心得。尤其在讀到深有所感、拍案叫絕之處，這說書的場景可以延伸至卜先生在浴室洗澡，我一刻也無法等待的在一旁隔著淋浴簾與嘩啦啦的流水聲，大聲的朗讀精采片段給我看不到的裸男聽。

夫妻倆的枕邊情趣，也與書脫離不了關係。

小熊與小公主睡前有床邊故事可以聽。我─也─有。唯一的差別是，我的枕邊故事時間是不定期的，是忙碌的一天結束前，若夫妻倆有足夠的睡前時間才有的。

因為不定期又加上人妻記憶力不太好，更別說這時的我通常已在半睡半醒之間，卜先生由過往的經驗發現，說給我聽的枕邊故事書得要符合文章簡短、篇篇不相續的編排。本身是禪修者，師承從日本到美國宣揚佛教的片桐禪師 (Katagiri Roshi), 藉由寫作來修行的娜妲莉．高柏 (Natalie Goldberg) 所寫的Writing Down the Bones: Freeing the Writer Within （台灣譯本為《心靈寫作》）就完全符合我們短而美的需求，成為這幾個月來卜先生唸給我聽的睡前枕邊書上選。

昨晚，夫妻倆有一點空餘的枕邊時間，卻因卜先生喉嚨疼痛數日，伴我們入眠的不是娜妲莉．高柏，而是愛妻代征，擷取數篇蘭迪‧鮑許發人省思的人生智慧之語，朗讀給瀕臨失身聲邊緣的 (別想歪，是聲音的聲，因為喉嚨痛嘛！）丈夫聽。

朗讀說書的其中一篇是《沒有誠意的道歉比沒有道歉還要糟糕》(A Bad Apology Is Worse Than No Apology)。鮑許描述沒有誠意的道歉有兩款：

1.      1.   “I’m sorry you feel hurt by what I’ve done.”  對不起，你感覺受傷是因我所做的。

2.      2.   “I apologize for what I did, but you also need to apologize to me for what you’ve done.” 我對於我所做的向你道歉，不過你也要對於你所做的部份和我道歉。

唸及此，具有自我省思能力的人妻我，馬上自首本人常常會犯第二款錯誤。夫妻倆開始回想前幾天晚上吵架後互相道歉時，各自犯了哪一款或兩者兼具的錯誤。

鮑許進而提供一個誠意十足的道歉，需要具備三個缺一不可的要素：

1.       What I did was wrong.  我剛剛做的是錯的。

2.       I feel badly that I hurt you.  我很難過我剛剛傷害你。

3.       How do I make this better?  我要如何做好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

夫妻倆又各自在心中做筆記，開始檢討向他人道歉時，自己往往有多少程度的誠意不足。

就這樣，昨夜的枕邊情趣變成《一日三省吾身》的自我檢討活動。張敞畫眉的閨房之樂，屬於你濃我濃的甜蜜，不宜與人說。吾家的閨房，肯定沒有不可說的《卜郎畫眉》畫面，我卻覺得自己何其有幸，有個藉說書來增添情趣的夫子。

人生路上，有夫有書相陪，夫復何求？

註一： 有關始於英國的托特尼斯 (Totnes)「轉型鎮」運動，台灣志榮互助農場的網站有相關的中文簡介。

註二：對法國社會學者皮耶．布赫迪厄 (Pierre Bourdieu) 有興趣者，可以閱讀作者所寫的一篇《投入社會倡言》。我手上的這一本，台灣沒有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