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高牆倒下一半之前,卜先生總是以「這是莫琳與大衛之間的事,由不得我來介入」的理由塘塞未婚妻。
我得一遍又一遍的釐清,「不,眼前的家族動力模式是莫琳、大衛與你在這些年來相互交織而成的,這其中有你們每個人的參與。在你的允許下,你是被安置在小公主與她父親之間的棋子,這裡面唯一能動的人是你。」
「怎麼說?」
「在互動中,莫琳的言行裡在在透露出姊弟感情遠比父子/女感情重要的信念,更別說,在週末假日行事曆安排的繁瑣上,把兩個孩子送到一個父親家比孩子分別至兩個父親家相處還來得簡單一些。所以,莫琳不會動的。至於大衛,他想改變這局面卻動彈不得,孩子的媽把你排在享有小公主週末配額的第一順位,你覺得他除了對簿公堂以捍衛身為一個生父的基本權利的法律選項外,他能動嗎?莫林不會動,大衛則是想動卻動彈不得哪。所以,想要改變這家族動力模式的起點來自於你。你主動移動你身處的家族位置到你該去的位置,孩子的媽就不得不做改變,那麼大衛這父親就有機會回到女兒身邊。」
高牆倒下一半之際也意謂著卜先生坦然接受,這改變始自於他的使命。畢竟,當初因為想減低孩子們因夫妻離婚所帶來的分離感而一口答應莫琳的請求,是他的選擇;一個在當時情況下合情合理的安排,卻也很遺憾的在這六年裡,兩對父子與父女的情感為此付上一些代價。
解鈴人還需繫鈴人哪。
面對未婚夫的詢問,「那妳的意思是小公主以後都不要一起和小熊過來?」
我不疾不徐卻語意堅定的說:「不是。很抱歉,我無法告訴你要如何移動你身處的家族位置到你該去的位置。我能做的就是以旁觀者清的角度點出我看見的家族動力模式,若持續下去,會為身處其中的每個人與關係帶來何後果。這錯綜複雜的糾結是你們一起結的,要如何循序漸進的解開,是屬於你們四個人的功課,這不是我的功課。我相信,當你思緒清晰內在很寧定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如何跨出那移動的第一步。」
我的答案雖然讓未婚夫有些錯愕,卻也讓他生起內在的力量,在這議題上為自己過去的選擇負責,同時以深遠的衡量與眾人皆受益的角度來作四人關係模式的改變。
高牆倒下一半的主因來自於我們的對話讓他以嶄新的視角審視自己與小熊的父子關係。離異後的六年裡,為了與前妻保持和諧的關係,不讓孩子夾在大人的恩怨之間,也因著恐懼莫琳再次威脅他父子倆不得見面,這些年來卜先生學習調整自己的心態,把父親的角色一再地縮小;那麼一個離婚父親在「與孩子相處時間不足」上的失望與挫敗也會隨著期望值降低而減少。
卜先生在多日後對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想來仍會為之鼻酸的話:「從來沒有人像妳這樣跟我說過,小熊與我的父子關係,是一個值得爭取相處機會與用心經營的重要關係。」
這六年來的弔詭安排間接阻斷小公主與大衛的父女關係,隨之陪葬的是小熊與爸爸的父子關係;孩子們的媽媽讓兩位父親在孩子的生命裡存在卻不足以與自己的孩子有緊密的情感連結,培養深厚的親子感情。
在對與錯之外, 有個場域, 我在那裡等你
若說莫琳是在有意無意間讓兩個孩子與生父的親子關係不親密的「加害者」,我曾經有一小段時間是如此看待她的。但是,當我從未婚夫口中略微得知她的成長背景及與父親的疏離關係後,批判消失於無形,生之而起的是一份同理心的慈悲。
十三世紀古波斯蘇菲主義的偉大詩人魯米 (Rumi,1207-1273) 曾說:「在對與錯之外, 有個場域, 我在那裡等你(Out beyond ideas of rightdoing and wrongdoing, there is a field. I'll meet you there)。」
我深刻的學習到,一個行之有年卻能量深錮其中少有流動的家族動力模式,轉化的契機絕非來自於指責誰對誰錯或是認定誰是「加害者」誰是「受害者」的二元性化分法。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也是如此?只有基於深深的看見與知曉在每一個行為背後潛藏「故事」中的每個人因恐懼與種種因素所驅使的信念,帶著謙卑與同理心輕柔的碰觸核心問題,關係模式才得以有和平轉化的質地。
也只有在對與錯之外的場域與自己相遇並與對方相遇,牽扯其中的孩子們才能在父母離異與父母有新配偶的情況下,仍可以深刻感受到大人們對於彼此之間的善意與尊重。
訂婚那年的夏末,卜先生在電郵中告知莫琳,基於小熊與小公主需要和自己的父親多相處以增加親子感情的原因,小公主由每個月兩個週末和弟弟一同前來的安排減半為一個月一次。
莫琳很客氣也語氣誠懇的回信,她承認在近期意識到兒子漸漸長大,在生活中需要更多與父親相處的那種只有男性角色才能給的互動需求。身為一個母親,莫琳提出不同建議,她願意割捨一個週末讓父子單獨相處。換句話說,沿用六年的安排照舊,小熊多來一個週末與父親相聚。
卜先生深知這提議在實際面行不通,且無法改變眼前的關係模式;所以他仍溫和堅定的謹守立場。莫琳的回信裡,轉而客氣的要求把改變的時點從九月延至隔年一月,因為小公主正由孩童過渡到青少年的自我認知與看待世界再次轉變的重要階段,不宜有過多的更動。
未婚夫覺得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我也給予支持,我們都希望在「歸還」小公主給她父親的過程中能讓她沒有被遺棄的感覺;我們對她的關注與愛,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
我鼓勵當時的未婚夫主動與孩子的爸爸聯繫,所以卜先生與莫琳藉由電郵所協商的變動,大衛從頭到尾完全知情。小公主的父親對於如此的「劇情直轉」,自是感觸良多,有種終於被看見被承認的感受。他也很明確的表示,卜先生沒有任何照顧小公主的責任與義務,同時感謝他對女兒這些年的付出。
經由與大衛互動頻繁的過程裡,卜先生拼湊出與之前被莫琳灌輸「大衛是個不夠愛女兒與不負責任的父親」的觀念稍有不同的關係畫面。
卜先生得知小公主在媽媽家總是無法盡情的與爸爸在電話裡聊天。孩子的爸爸說,莫琳常會打斷父女的談話,小公主也總會很機伶地在媽媽接近時快速轉換話題,只談些不會讓媽媽評論爸爸的話。鑑於此,當姊弟倆過來度週末時,我們鼓勵大衛打電話來與女兒聊天,父女倆常常能不被打擾地褒電話粥近兩個小時,每每看著小公主愉悅珍惜並直呼過癮(我從來沒能跟爸爸聊這麼久)的神情,總讓我們比較採信大衛的說法。
卜先生也經由大衛的口中得知來自於一個父親的努力卻總是被莫琳以許多的理由直接與間接的阻饒父女的相見與情感連結。無巧不成書的在接近年末時,莫琳對於小公主新年假期的安排,因她不知卜先生與大衛早已私下聯絡談好 (一星期的假期姊弟與自己的生父度過),在無意間被兩個男人發現她不誠實的一面,只為將女兒的時間也一併配給這位前任繼父。
孩子方面,卜先生簡約的告訴他們週末安排的改變是為了與各自的父親有更多的相處時間。小公主對她被接過來度週末的時間減半欣然接受,因為這年紀的她早已有好幾次「臨陣脫逃」,只想與媽媽待在家,不想與弟弟一起過來這裡 (別誤會,由莫琳得知,小公主其實好幾次開心地跟媽媽說她很喜歡我)。小熊也很喜歡獨享爸爸的時光,父子倆的情感也因此加深了許多。
時序轉啊轉的過了將近一年,卜先生決定再度地把自己的位置挪移的更徹底一些,好讓出更多的空間給予大衛。他的決定,那徹底的程度,連我都有點驚訝。
剛結婚沒幾個月的我們,當丈夫告知莫琳他的決定時,猶如觸發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我們的生活陷入另一種形式的緊繃。